作者：Massimo Calabresi ｜2025年7月24日
2025年7月4日下午，意大利政府所在地罗马基吉宫，乔尔贾·梅洛尼总理正在大理石铺就的走廊里缓步而行。过去一个小时里，她用坦率直接的方式回答了关于她个人历史、掌权之路及执政表现的问题。当采访接近尾声时，她反而主动发问：“你是个诚实的人，”她用她称是从迈克尔·杰克逊的歌曲中学来的流利英语说，“我做的事情，会让你想起法西斯主义的某些方面吗？”
法西斯主义是梅洛尼难以摆脱的话题。她于2022年10月执政，所依托的政治运动正是由墨索里尼追随者创建的。意大利国内及欧洲舆论普遍担忧，她对“国家自豪感”和“西方文明”的强调，预示着意大利可能走向极右化。美国总统拜登曾将她的当选视为威权主义对全球民主的威胁之一。
但梅洛尼让批评者们大跌眼镜。在国内，她对一些激进承诺（如实施海上封锁阻止非法移民）的立场向中间靠拢；在国际舞台上，她更像是一位务实的保守主义者，而非右翼革命者。她拥抱欧盟、北约和乌克兰，试图孤立中国，同时也在川普总统第二任期伊始，积极调解美欧之间的紧张关系。她赢得了从拜登、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到美国副总统J.D.万斯等各派领导人的认同。
在执政近三年后，48岁的梅洛尼成为欧洲最引人注目的政治人物之一：身高仅160厘米，无大学学历、未婚但育有一女，出身工人阶层。她反对她所称的“全球主义同质化”，却又支持欧洲一体化。作为意大利首位女性总理，她表示自己“不得不面对荒谬的刻板印象”，但拒绝通过配额制来修正不平等。她主张稳定混乱的政府体制、改善国家信用评级，但她的施政风格也带有全球新兴威权主义者的特征：集权、打压媒体、控制司法、打击非法移民、限制某些抗议形式。
在这些矛盾之中，梅洛尼正塑造出一种新型民族主义：民粹主义的、本土主义的、亲西方的，同时又坚定维护欧美联盟。“首先，我们必须捍卫我们是谁，我们的文化、身份、文明，”她坐在意大利国旗前说。
梅洛尼的政治顾问法佐拉里称：“我们是右翼传统的继承者。”但他补充说，梅洛尼创建的意大利兄弟党如今“已成为一个包容各类右翼人士和爱国者的政党，无论其政治背景如何。”
但批评者认为，梅洛尼在掌权初期树立了温和形象，如今却在川普重新执政的背景下重新向右转，正在逐步侵蚀民主制度，助长欧洲极右力量的崛起。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博洛尼亚分校的托奇教授指出：“她走的方向才是真正令人担忧的。”
意大利在19世纪曾是民族国家统一的象征，在20世纪又成为法西斯主义的发源地。梅洛尼明确拒绝后者，却几乎以复兴主义的方式拥抱前者，誓言“重建我们的身份与自豪感，不惜一切代价”。由于意大利是全球最富裕国家之一，也是欧盟创始成员国，梅洛尼推动的民族主义有可能影响整个西方民主的未来。
2025年4月，她访问华盛顿与川普会面，表现得十分谨慎，还准备了一叠卡片，记录各种政策立场。她在公开场合应对自如。会后，双方讨论了乌克兰战争，梅洛尼力挺乌克兰和泽连斯基，她说：“他是个斗士，我也是。”
她的直率也是其鲜明特征之一。她的姐姐、也是她最亲密的政治顾问阿里安娜说：“她从小就这样。”她们的父亲在梅洛尼3岁时弃家而去，之后姐妹俩与祖父母住在罗马工人区。她们年幼时玩耍不慎引发火灾，从此生活艰难。梅洛尼没有上大学，而是打零工养家，却在青年政治活动中展现出出色的演讲与组织能力。
她在2012年脱离贝卢斯科尼的中右翼联盟，创立意大利兄弟党，起初支持率仅为2%。2016年怀孕期间参选罗马市长虽落败，但建立了声望。2019年她发表那段标志性演讲：“我是乔尔贾，我是女性，我是母亲，我是意大利人，我是基督徒，你们无法剥夺我这一切。”
2022年，她领导右翼联盟赢得大选，承诺打击非法移民、对抗“全球主义”。意大利兄弟党获得26%选票，成为第一大党。几乎整整百年前的同一时刻，墨索里尼发动了“进军罗马”。
但在2023年秋天的联合国大会期间，主张亲欧的智库大西洋理事会向梅洛尼颁发“全球公民奖”。她邀请埃隆·马斯克为她颁奖，马斯克称她“真诚、诚实、可信”。外界曾担心她会像匈牙利的欧尔班一样与威权国家拉近，但她坚定支持乌克兰、退出中国的“一带一路”，赢得拜登政府的肯定。
但在国内，她加大行政权力，限制抗议、干预司法，禁止代孕、打压媒体。她试图将极右政治力量纳入体制内以化解风险，但批评者警告说，正是这种整合可能释放出极端主义的洪流。正如一位美欧问题专家所言：“中间力量虽然还在，但正在不断萎缩。欧洲若再往前滑一步，就会变成美国那样，几乎没有中间派的空间。”
梅洛尼最后说：“他们一直指责我与右翼背景有关，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论据。”但她显然对这些批评颇有介怀。她强调：“我不是种族主义者，不是恐同者，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些。”然而，她的政党中仍有人对法西斯时代心怀留恋。例如副总统拉·鲁萨曾在家中摆放墨索里尼的半身像。被问及她所倡导的民族主义类型时，梅洛尼回答是“对失败的全球化的一种自我保护”，但她随后又引用了一位19世纪法国民族主义者、反犹主义者雷南的话语。
真正令人不安的，或许并非梅洛尼本人的言行，而是她对民族主义力量的宽容，恰逢战后秩序正在消退之时。她最后反问记者：“你真的担心吗？这就是我想知道的问题。”
在欧洲这片被极权主义与千万条亡灵阴影笼罩的大陆上，人们确实有理由担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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